摘抄90年代台湾动漫界谈手冢
「文化全球化与在地生活实践」讲座（四）
时间： 92 年 12 月 23 日 18 ： 15 ～ 21 ： 15
地点： 东海大学 通识中心 台湾研究室
内容： 影片观赏《手冢治虫（动漫画创作精神与技术的典范）》
讲座讲师： 陈仲伟
活动记录：
陈：
事实上今天只用 3 小时来谈手冢实在太少，在日本有人一辈子都在谈手冢。台湾也应该有人在大学开一堂讲手冢的课，这种课对台湾是很重要的，并不是因为漫画跟文学有关而是漫画本身就是经典。
我们先谈谈手冢的生平，手冢治虫 1928 年生，本名手冢治，因为喜欢昆虫，所以在笔名加一个虫字，手冢治虫被誉为日本漫画之神，但他本身是念医学出身的，从医学生、实 习 医师、住院医师甚至到医学博士的同时都在画漫画，他也曾开过动画公司、画动画，但也因此让手冢破产负债四亿。手冢对日本动漫画界的重要影响，第一个就是在 1947 年时发表《新宝岛》。
日本漫画史是从十二世纪开始发展的，当时号称第一个日本漫画的是一个绘卷《鸟兽戏画》，用白话来说就是将政治人物画成动物来讽刺他们，这是由一个叫鸟羽僧正的和尚画的（类似政治漫画），用来讽刺平安时代的贵族欺负平民老百姓；十七世纪的木板画，当时有了印刷的技术，可将图印在木板或纸上；到了十九世纪有所谓的单幅漫画（类似现在的政治漫画，印在报纸上的那种），十二到十九世纪之前的都是由日本风土民情所演变的、而十九世纪则是受到欧洲的影响，在日本战后之前的漫画特征为「讽刺画」（以讽刺政治人物为主）；在漫画的表现上多为「单幅漫画」，好一些的是「四格漫画」，也因为如此其立体感及空间感不足。
在战后手冢提出了几个革命性的东西：第一，漫画不能是讽刺画。漫画不只是要让人发笑，最好还要让人哭，让人在漫画中体会到各种情感。第二，漫画要有立体感、动感。手冢认为这是为了打破战前漫画，将电影的运镜手法「强调特写」、「强调连贯性」的镜头带入漫画。第三，漫画必须是一个连环的故事，他甚至在一个访谈中讲到：所谓的漫画甚至可以到 500 页、 1000 页，而他本身也曾画过一篇 1000 页的单回连环故事，但被出版社硬是砍成 400 页，这段故事在手冢的传记中有特别提到。
但更重要的是，从战后到手冢去世（ 1989 年）的这段时时间，相当于是日本战后漫画从空无到成熟的时期；不只如此，手冢在漫画中带入深刻的内涵，他强调漫画要变成所谓的「情报媒体」，也就是：漫画作为一个连环的叙事必须要言之有物，要有内容、有讯息，如：《 Black Jack 》中有提到许多医学，但并不会让人感到生硬、火之鸟中则处处都是日本的历史，但即使不了解日本历史的人也可以看得很感动；而懂历史的人则会觉得原来这段后面还有什么很深刻的故事，这些东西若不懂历史、不懂文化、不懂佛像、没有考据是绝对画不出来的，这就是手冢所讲的：漫画要变成一种情报媒体，这些东西就是漫画家必须做功课，要很了解、很深入。
就手冢来说有几个代表作，《 Black Jack 》谈的是医学；《火之鸟》谈生命哲学、谈历史文化；《三眼》谈的是各地历史古迹和文物；《佛陀》谈的是印度佛学；《原子小金刚》谈的则是纯粹对未来的幻想、未来都市与否定科技万能论、机器人、手冢还有许多关于科幻、黑色喜剧、恐怖漫画之类的作品；和自然有关的如《小白狮王》，手冢本身是很真诚的去面对他的生命史，他喜欢画漫画、把漫画当成一种情报媒体，他的存在使漫画不再是不入流的儿童读物。
此外，手冢还有两个重要的影响：第一，他会很努力的去带后进漫画家。第二，他也自己办杂志，和别人办杂志不同的是，他特别强调读者投稿，而这些投稿还包括了评论（和图是一样重要的；手冢坚持独立的漫画创作型态，包括：自己请助手、在自己家里工作、自己成立公司、在自己家里弄违建当工作室），将影响到日后漫画史的发展，在早期出版社开始有漫画编辑（第一批）时，其中有很多都是手冢的迷，他们都是抱着「我是迷」的心态去和漫画家接触的，在夏目房之介的研究中曾经提到，其实在很多场合中编辑的角色就像漫画家（尤其是新人漫画家）的老师或漫画家经纪人那样，虽然编辑领的是出版社的薪水，但当出版社和漫画家起冲突时，编辑几乎都会站在漫画家那边，这是从手冢的时代就开始出现的，也就是说在手冢的时代生产制度都慢慢出现了，所以漫画的创作在于你要不要发表、要不要投稿，而不是被出版社控制。
此外在手冢的漫画迷中还有一群人是画同人志的，也就是说，从手冢的时代开始漫画家就有两种选择：要当职业漫画家也好；或当同人志漫画家也可以，而且两边还可以跳来跳去（职业漫画家可以去画同人志；画同人志的也可以变成职业漫画家），像这样子的制度其实在手冢时期已经成形了，只是随着时间的改变日趋于成熟。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手冢和之前的漫画家有何不同，同时也是手冢自己提到的一句话就是：「 ?? ─ ? ─ ??? 」（ story manga ：具有连环性故事、表现人类喜怒哀乐的漫画作品），同时为了要让 story manga 的故事能够发展，手冢提出了「 ??? 记号说」（漫画符号论），也就是在漫画中会由特定长相的人物、演出特定类型的角色，如：大鼻子， 通常是 博士、颇聪明的、但都很不幸。除大鼻子之外也常出现鼻子底下长两撇胡子的秃头中年老爹、帅帅酷酷戴墨镜的青年坏蛋，这就都是手冢的漫画记号论，当你看到人物时、即使没有看故事也可以联想到一些事情，当然作品看得愈多就愈能懂，这就是所谓的「记号」、「情报媒体」，像这样的一个「漫画记号论」本身就带着一种对漫画中的人物场景的起承转合的安排。
手冢称日本漫画的六个时期分别为：玩具、追讨、点心、主食、空气、符号，从 1945 年开始为「玩具」时代：当时的漫画是一种给小孩子玩的东西，是一种有趣的、多余的娱乐；约 5~7 年之后进入「追讨」时代：就是 1950 年「赤本漫画的问题」，原本漫画只是一种多余的娱乐，但没想到漫画对小孩子的吸引力是非常大的，因此开始了对漫画的挑剔（印刷粗糙、没内容等）、追讨、流放， 1950 年代末手冢会说要坚持漫画家的自尊、而漫画评论家、漫画迷们也都会替漫画说话，在这样的力量结合之下，漫画的立场变成了一种「点心」：当小孩子乖乖听话、正常上学读书时，就给他漫画作为一种奖赏；到 1963 年则是所谓的「主食」年代，在这年《原子小金刚》的电视动画出现了，（手冢认为作为一种情报媒体和讯息，动画会比漫画强，因为漫画的语言和符号问题比动画重，若漫画中所用的是看不懂的语言，则这篇漫画将会看不太懂；但若是一部看不懂语言的动画，却可以根据其动作变化、语调的抑扬顿挫而推断其内容，甚至在多看几遍之后就可以猜得出他们在讲什么，所以就这点来看，手冢认为动画的国际观比漫画强，因此动画是绝不可被忽略的，而他也在 1962 年成立了「虫制作公司」并且制作动画， 1963 年制作了第一部有别于以往动画电影的电视动画。）濑户龙哉说：「《原子小金刚》的收视率约在 30~40% 」而日本各处也都在放《原子小金刚》的音乐，因而进入漫画主食时代；在 1970 年后，手冢更进一步说漫画进入「空气」时代，漫画俯拾即是。「符号」时代代表了「用漫画来沟通」，把漫画当作一种符号的运用。
那么台湾处于哪个时代？事实上台湾是混在一起的，虽然即使日本也是混在一起的状况，但他们会有一个主流（符号）并且有一个发展累积，而台湾不但还处在一个割裂的情况，而且各个分期也还没有抓到精髓，以「漫画追讨」为例：在日本追讨漫画的人会把漫画搞得很清楚之后在来对付你；而在台湾最常见的情形则是，在成堆的漫画面前会有一个政府官员或记者等随便拿一本，然后他所翻出的每一页都是有问题的，但他们从来没有把整本书看完 … 在日本追讨漫画的那些人还会做市场调查、分析，然后连结警察团体去取缔。至于「主食」也实在称不上。
说到「符号」，事实上我们所使用的符号多半连结到一个很肤浅的外貌，而在日本甚至会帮动画人物出语录、做动画人物的传记、史书、分析、论述史。那就是他们的「符号」时代。把动漫画的人物、他们的生命、思想当作深刻的一回事，就像「 BJ 症例研讨会」的 那群 医师，在看完 Black Jack 之后就立志要认真当医生的那群人，他们时时刻刻都会想到 Black Jack 在这个时候会做什么？手冢会做什么？我要做什么？所以说符号的精神很接近 OTAKU 的精神，虽然不完全但是会非常接近的，这东西比较像是运用符号收放自如到接近 OTAKU 所谓的美感跟论理并且有一点通晓的味道，因为在手冢的「符号」所强调的还是沟通而已，比如说这些人用这个来沟通，但通晓的意思是说你整个人的生命就变成那样子了。重要的是 OTAKU 毕竟是少数人，但是手冢所讲的符号则是多数人，在日本有一大堆人都这样子这就不一样了，试想日本人有办法将时代由玩具、追讨、点心、主食、空气、符号扭转到这个地步，而且是在不断有人猛烈追讨的情形之下，仍能以符号为主力的时代下存活，这需要有多少人在拼？我要讲的是，以一个漫画家能带动很多人把漫画当作生命的志业，事实上手冢也不是很顺利，他的漫画曾被腰斩过很多次，他也曾落魄到负债四亿而且作品都很不畅销。
举个例子：世界上有哪些地方漫画是很兴盛的？
来宾：
日本、香港、美国 …
陈：
我们现在来谈谈香港，香港的漫画是处于哪个时代？在早期香港漫画一直是处于追讨和点心时代，为什么？因为那时的香港漫画就是『古惑仔』（内容都是打架）；而看漫画的是蓝领阶级，学生也看（但大学生以上就不看了），但 1980 年后开始有了改变（对漫画的看法），因为当时的书商（不确定是正版或盗版）引进手冢的漫画并且造成了震撼，第一就是：大学生开始看漫画并成立漫画社团；第二是：社会开始反省我们是否能有不同的漫画？因为手冢的出现直接影响了香港人对漫画的观点，开始有很多人想替漫画讲话，同时也产生了一些间接的影响，因为在 1990 年代的港日台都出现了「漫画恶书」的问题，在面对这样的问题时会有很多人集结起来去谈漫画的好处，虽然这种事仍以日本为主，但在 90 年代后的香港开始反省：知识分子要不要帮漫画说话（台湾目前仍停留在大学生也可以看漫画），但力量仍太小，然手冢的出现使香港得到了安身立命，多了许多喜欢看漫画的人、多的许多不是『古惑仔』的选择、也多少影响的创作上的不同。
手冢本身画的 15 万页的漫画、拍了数部动画并且自己做音乐（他本身也是动画制片、导演）、写数本小说、手冢语录（对谈集，自己写的或别人帮他纪录的），事实上讲谈社出的手冢漫画全集中最后几十本都是这类型的书，这是很不一样的，手冢不只是一个漫画家、他还会去做一个讯息传递者、知识分子、或夸张一点讲是宗教上的使徒，但若有人要把他当教主我想也没有人能反对，这就是他的魅力，甚至还有人把它的死跟当时的天皇相提并论，且他还被称为是「神」 （漫画之神），他在生前也出席过许多不同类型的节目，但他不管在你一种场合中都会自称是漫画家（例如：在与漫画无关的节目中主持人问手冢「你是谁」时，他的回答是「我是漫画家」），在台湾我想这是很难达到的，手冢在自传中提到他本身是医生、医学博士，但在他一生中从未印过医学博士头衔的名片，他只是不断的跟人家讲说：「我是漫画家」，就是这种精神影响的整个日本漫画界。
